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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〇年,“死神”来做客,卷起画就跑,连命都不收了。这是怎么回事?
(黄永玉自画像,画于年12月7日)
“阁!阁!阁!”有人敲门。
“哪位?”
“我!”
“我是谁?”
“我是我!”
“门没锁,进来吧!”
一个胖男子,三十多岁,全身意大利名牌打扮:莫斯奇诺套装、杜嘉班纳领带、菲拉格慕皮鞋,笑眯眯地夹着一个费雷办公手提袋。
“你有事该先跟我女儿电话联系!”
“这事跟令媛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专找你!”
“你亲眼看见我现在在画画,你骚扰了我!”
“我的工作性质从来不考虑这类问题。”
“那你想干什么?”
“带你走!”
“带我走到哪里去?你什么单位的?拿证明我看看!”顺手去摸桌子上的大钉锤。
“哈哈!没用的,你准备拿钉锤敲我脑袋是不是?你傻了是不是?我们之间不存在反抗的问题,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是死神,你的时候到了,今天我来带你走!”
“你哈哈,我也哈哈,我告诉你,我从小就不怕鬼,读小学的时候,学校背后就是满满几坡的乱坟岗子,我跟几个同学在里头玩到天亮舍不得走,追那些飘来飘去的蓝鬼火。你讲你是死神,我告诉你我晚上做梦碰见鬼,都是我追他,追着了按住‘哈’他的痒。”
(黄永玉年摄于越秀公园)
“你吓不倒我,也骗不到我。要钱,不给;要画,老子拿钉锤敲你。你不自己想想,死神有穿意大利名牌货四处招摇吓人的吗?最好你给老子快滚,要不然老子把门一锁,狠狠地拿钉锤揍你!”
“哈哈哈”死神选了一张舒服的沙发靠下了:“我说你才是天下第一傻大帽儿。都二十世纪末了,世界进步得那么大,科学发展得那么快,你居然还相信死神仍然穿着但丁时代、唐宋元明时代的服装。说件不怕你笑话的事,贱内今年夏天还特别在法国巴黎香榭丽舍铺子里买了一套用料不到三寸的游泳衣,花了我五千美元,让我心痛好几天。”
“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露个真面目让我相信。”
“你真不怕?嗳!我想我在这个地方还从不露出真容为上,我让你摸一摸我的手,好吗?”
“摸手有什么了不起?”
“我问你,人正常温度是三十七度,我的温度说出来有点难为情:‘零下四十度’,跟你们小兴安岭大森林的冬天差不多。(小兴安岭比大兴安岭大)我让你用触觉而不是用视觉来认识我是一种安全措施。
“你并不太懂得世界。你以为鬼都是人死之后变的。你们人总是爱把概念弄得颠三倒四。我举个小例子给你听你就明白了:白蚂蚁千千万万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它们认为死后会变成白蚂蚁鬼。它们不知道它们的世界之外还有犰狳和穿山甲(还有人一时的恶作剧和研究)在毁灭它们,决定它们的生死。它们的死亡意识里只有自己塑造出来的白蚂蚁形象鬼。
“你以为我们的形象是按照你们的形象创造的这种无知的估计,扩大了你们幼稚浅薄的范围。
“上帝塑造夏娃和亚当只是一时的高兴,正如你们到外国去了一趟的那些年轻雕塑家并非按照自己的形象做出的现代派雕塑一样,即兴之作而已。真以为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那才傻咧。”
胖子说到这里,让我用手指头闪点了一下他的手背。果然一阵穿心孤寒之痛从手指传向全身。
胖子问:“如何?”
我点了点头,心想:“我他妈这下真见了鬼!”
胖子从沙发站起,转过身来换了话题:
“你这幅画几时才画得完?”
“你看,就是你耽搁了,要不然早就画完了。”
“再往下画要拖多久?”
“最多十分钟的事。”
“那我等十分钟。”
“什么意思?”
“我特别喜欢这幅画,我决定收购!说吧!多少钱?”
“你买画干什么。”
“你以为我们除生死行业之外就没有业余爱好了?”
“我哪管得你那么多事。不过话要先讲清楚,我卖画不收冥币,要真正的中国人民银行的人民币。”
“开玩笑!你怎么这样讲话?你看我是这种人吗?”
“二十万!”
“二十万?数目大了一点吧!”
“良心钱,要不要随你。你岂有此理之至,三寸布的游泳衣五千美元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好,二十万就二十万,我手边没带,画我先拿走,钱等下叫人送来。”
“嗳,嗳!叫谁送?你说叫谁送来?”
“我们这么大的机关你还怕没人送?别担心收不到钱。拜拜!您啦!”
胖子卷起那张画,一阵阴风走了。
这一走直到现在。一九八○年的事,那时我还没到六十岁。
为那幅画,他连我的命都不要了。
这正好用得上“边城”末尾那两句话: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永不回来”是梦想,我只怕他换人。(黄永玉)
二○一八,十二,七,太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