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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心似雪
下雪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雪霁后的清晨，空气清新。不是太冷，朝阳朗润。这个周末，我想回老家去看望母亲。前段时间，买房、装修，不知不觉，竟有四、五个月没回家了。
前一天晚上，和母亲通了话，并上了趟超市。告诉我明天要回去的消息，并询问她家里有没有需要从城里可以捎带买的东西。母亲说家里什么都不缺，单是人回来就行。后来因为我的坚持，母亲迟疑了一会说，那你就看着买吧。
俗语说：千里不捎书，捎书不带字。不会开车，坐公共交通，出行我讨厌带东西，累里累赘，还得时刻留心照看。看望母亲也是这样，留下几个钱，老人想买啥就买啥，自己方便，老人也称心。说实在话，现在农村购物，虽比不上城里方便，可也应有尽有。但母亲总是推脱着不要。
改变发生在上次，与妻子一同回了一趟家。返城时，我耍了个小心眼，如果我拿出钱，母亲一定不会要，那就让妻子拿出来，母亲应该是不会坚决推脱的。母亲很感动，但还是推搡着不收，我就嬉皮笑脸地说：
“儿子给您的，您可以不收，媳妇孝敬您的，您再不收下，是不愿媳妇孝敬您，还是您嫌少啊？”
母亲怔了一下，脸红了，嗫嚅着：“我们不缺钱，你们都是挣死工资的，又住在城里，花钱的地方多，我们用不着钱。”
毕竟借了钱，慌里慌张地揣在兜里，转身给我们收拾回家的行李。
到家后，钱却静静地躺在妻子的包里。只是留了一千，母亲退回来八百。没全部退回来，显然是母亲觉得一点不留，妻子会委屈。瞅着团得皱巴巴的钞票，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妻子提议说：
“下次还是带点东西回去吧，留钱母亲不要。况且带点东西，大包小包地提着，老人在村里人面前也觉得好看些。”
还是女人心细。我恍然想起，每次和母亲闲谈的时候，总免不了说起东家的孩子给老人买了这，西家的孩子给老人买了那，可能母亲真有这样的心思。虽然我觉得难以理解，但仔细想想，母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大字不识几个，又上了年纪，有这种心思，也很正常。
挑选礼物，是相当费脑筋的事。去超市前，我就仔细盘算父母到底需要什么。在超市里转悠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买什么合适，最后买了两箱牛奶、两箱八宝粥、几盒点心，给父亲买了两条烟，放在地上一大堆，两只手都提不起来，结账时却不到三百块钱。实在有点少，想到刚入冬村里可能还没卖肉的，转身回去，又买了七、八斤生肉。
公共汽车上，照料这大大小小八、九件东西，实在麻烦。刚放到行李架上，驾驶员就回过头呵斥说：
“放下来，放下来，这么重的东西，颠下来，砸着人，你负责啊！”
堆放在过道，上车下车的人都侧着身子过，免不了都要嘟囔一句：
“谁的东西，也不找个地方放。”
我只好不停地起身，一边扶住箱子，一边陪着笑让人过去，好像犯了多大过错似的，心里不禁生了点埋怨：
“这老太太！”
颠簸了两个半小时，终于回到了村里。街头上一堵向阳的土坡，是村里人聚集的地方，也是候车点。在西斜的阳光里，几个老年人趷蹴着，在踩踏开的一片空地上聊着闲天，远远地就看见母亲走来走去，不停地张望。车来了，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我下了车，她不等接过东西，就摸着我的衣服，责怪道：
“不让你回来偏要回来，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少，冻感冒了咋办？”一边慌里慌张地接过司机递下来的东西。
土坡下的村里人站起来，都是我的长辈，我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搭着话，叫着我的名字，“好久没回来了吧？”
母亲忙着替我回答：“工作忙咧，官身不自由，挣公家的钱上班就得按时按点。刚买了楼，才装修，忙。还是电梯楼了，二十多层，一按电钮，呼地一下就上去了。”
这老太太显摆这干啥，我有点不耐烦，提起东西就走。娘赶上来，夺过两个箱子提在手上，急急地跟在我后面，回过头说，安顿着：
“一会儿来家里坐啊！”
进了家门，母亲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堂屋地柜上。任谁进来，准能一眼看到。我觉得不好意思，就说：
“娘，拿进里屋吧，别把牛奶冻了。”
“没事，你别管了，冻不了！”娘拦住我，“上炕，暖和暖和，吃饭！”
这老太太，没想到有这么强的虚荣心！我心里嘀咕。
虽然没有床柔软，睡在炕上却踏实。窗外麻雀的叽喳声把我叫醒，晨曦己经透过窗帘。伸个懒腰，觉得浑身是劲。热炕头睡着就是舒服啊！
娘走进来，揪着我的被子：
“起来吧，洗洗脸，吃饭，吃完饭，去你大爷、你姑姑家转转。”
东家走走，西家转转，母亲也把我带回来的东西东家一箱、西家一件都分完了。看着东西一件件少下去，我说：
“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留着。我去姑姑家，留点钱就行了”
母亲狠狠地瞥了我一眼，硬把东西往我手里塞：“你有钱，有多少钱，东西闲着没用，再掏钱。我吃不惯这东西，要不就坏了。”
回城的车是下午的。母亲又一次给我整理着东西，一桶麻油，一袋剪好了晒干的豆角丝，一袋子冻好的粉条，堆起来比我带回来的都高。我对母亲说：“娘，别拿了，这些东西城里都有！”
娘找出个大手提袋，认真地码放着：“有是有，哪里有家里的好吃，再说还得花钱买。”
收拾完了，娘又掏出一叠钱，交到我手上，我推开她的手：
“娘，我不要，我有钱。”
娘生气了，死劲塞到我手上：
“拿着，娘知道你刚买房，钱紧！再说，我的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小孙孙的。”
看见娘急红的脸，我只好把钱捏在手里。
她欢喜起来：“这就对了。你下次回来，人回来就行了，不要大包小包的买，多费钱，刚买房，钱省着点花。”
“还是买点吧，我也尽点孝心，您面子上也好看。”我乘娘转身的时候，把手里的钱掖在炕布下。
娘愣了下，回过身：
“啥面子不面子的，娘老了还要什么面子，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就是娘的面子，经常回来看娘就是娘的面子。”
车来了。回过头，站在土坡下的娘身影越来越小。转过弯，就只能看见土坡顶白色的雪痕了。
我们猜测着娘的心，其实娘的心一直就是那雪，朴素而简单！
